今年年初,北京大学徐泓教授的力作《燕东园左邻右舍》出版。作为燕京大学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专门为教授们所建的住宅区,燕东园的22栋小楼承载太多燕大和北大教授及家人的历史往事、情感与记忆。燕东园的老住户、年逾古稀的徐泓教授,将这些小楼里的住户与往事娓娓道来,以特稿笔法和详尽史料,叙述了发生在燕东园的往事变迁、学人成就、学术传承、家庭生活等方方面面,绘就了一幅学术文化传承的生动画卷。
中新社“东西问”近日专访徐泓教授,分享她写作的初衷,以及对记述时代的感怀与思考。
为何著书《燕东园左邻右舍》?
徐泓介绍,燕东园在海淀区北京大学校园东门外大约一里的位置,自1926年到1930年间建成,居住过多位燕京大学和北京大学的知名学者教授。徐泓的父亲徐献瑜曾任燕京大学数学系主任,在徐泓出生一百天时,全家从燕南园59号搬家至燕东园40号,并一直居住至今。
2021年年底,北京市完成首批历史建筑示范挂牌,徐泓家就被挂上了“燕东园40号”的牌。这件事促使徐泓想写这本书。徐泓认为,保护建筑,其实是在保护历史,而保护历史就是保护曾经在这里住过的人,在这里发生过的事。
很多朋友都说徐泓是一个幸运儿,命运给了徐泓两个馈赠:第一就是她出生在一个教授家庭,从而有幸生活在燕东园这样一个近百年来著名学人居住的园子里,成为这个园子里资格最老的住户。
第二个馈赠就是,徐泓这辈子一直从事她最喜爱的新闻业。徐泓是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毕业的,学了5年新闻,在媒体里,当了30年记者,然后回到大学里教新闻,又教了20年。徐泓从来没有离开过新闻行业,她认为自己从骨子里始终是一名职业记者。因此,职业记者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,也都要求她把燕东园的百年变迁记录下来。
所以徐泓把这本书作为她的一份答卷,献给她终身从事的新闻业。同时也将这份答卷交给她所有的学生——她教他们新闻,她用自己的作品回答他们应该怎么做新闻。
为何要与遗忘抗争?
徐泓表示,某种意义上,历史是在不断被掩盖和消灭的。历史本身既塑造人物,又消灭人物。把历史的真相,把生活在其中的人物的真实状态保留下来,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,但也是非常艰苦的事情。
徐泓的书里有两个很重要的词:打捞和抢救。
“打捞”,是因为太多的人被历史掩盖了。中国的历史被“宏大叙事”窄化得让人只知道帝王将相和一些个别的人,但实际上还有太多为中华文明进步作出贡献的人应该见诸史册。
另外就是“抢救”,现在不去抢救,他们就会被选择性遗忘,等到当事人都不在了,这些人和事就彻底被淹没、从历史中出局了。
做这些采访和考察,就是在与遗忘抗争。有的时候遗忘一些东西,尤其苦难,对个人来讲,也是一种释放,这样或许能够快一点走出苦难和黑暗,去迎接光明。但是作为一个群体、一个社会、一个民族,如果遗忘,而且是故意的、选择性地遗忘它所遭受的苦难,那就很可悲了。一旦遗忘,同样的苦难就会发生第二次、第三次。
新闻与历史有何联系?
徐泓的一个学生说,新闻学的尽头就是历史学,这句话给了她很大启发。新闻学和历史学其实有着很紧密的亲缘关系。两者的最大公约数是什么?新闻追求真实性,历史追求真相,都要求用事实说话。
另外徐泓认为,任何学科,尤其人文社会学科,如果没有历史学做核心的基础,这个学科的发展可能很难获得内在的生命力。如果没有历史的眼光来认识过去、把握现在、展望将来,很多东西都会是虚无的、不切实的。但走到尽头,人们会发现有很多历史是被遮蔽的,当把这些被遮蔽的历史呈现出来的时候,它就变成了新闻。徐泓的老师、新闻学泰斗方汉奇先生对徐泓说:新闻与文史是相通的。
《燕东园左邻右舍》的写作使用了何种方法?
徐泓认为,她在坚持着一种新闻写作。外国有很多记者出身的历史写作者都是这样做的。新闻写作最关键的一点是现场意识。徐泓一直认为记者这个职业是一个行动着的职业,行动的目标就是现场,因此必须抵达现场,看到现场真实的面貌、真实的情况,争取采访到足够多的当事人,以至于能够完成那个真相的拼图。对于记者来说“现场感”是非常重要的,所以在写作这本书的全过程中,徐泓想要通过采访,通过查阅尽可能多的史料,去抵达当时的历史现场。
抵达“现场”,通过新闻语言,把“大词”与“概念”具象为细节。俗话说,“魔鬼在细节之中”。只有真正抓住了生活中的细节,可能只有两三个细节,就能够体现出一个真实的、完整的意境或形象。
徐泓也在抵制互联网上碎片化的文化,尤其情绪化的表达和发泄。希望用一种克制的、善意的文字来书写。还是应该用善意来理解,用善意来联系,用善意来沟通。徐泓的书里写到很多人情的关系,例如那一代学人在危难、重压和选择关头,怎么处理亲情、友情和爱情,力图让整本书的文字温暖起来。